学校里有块地荒着怪可惜的,老鱼说不如种点蚕豆吧。要说种蚕豆是有缘由的。蚕豆在乡下是懒汉植物,不需施肥不用浇水,不怎么打理也能长得好。从上年的秋末到开春,它就默默地在地里酝酿。三月春雨一滋润,蚕豆抽出几张嫩叶,开出了花。白色的蝶形花,不艳丽,不妖媚,带了一圈深深的紫。“田间野粉无人爱,不逐东风杂众香”。也是的,春天里百花争艳,蚕豆花夹杂其中就不显得那么出众了。
再过上一阵,风里有了夏天的温度。豆荚里就开始蠢蠢欲动,蚕豆攒着劲儿想要把豆荚撑破跳出来。五月一到,蚕豆就上市了。这时吃蚕豆就图个新鲜水灵。摘下新鲜的豆荚,剥出蚕豆,碧绿如玉。光看这颜色就让人欣喜。新剥的蚕豆菜籽油爆炒,拍上几瓣蒜,剪几只干辣椒,淋几滴豆豉,滋味更好。热油在锅里升起烟气,锅铲和铁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。“哗”过来,“哗”过去。蚕豆在颠倒跳动。炒上片刻,加水。水扑灭了蚕豆的躁动,它们逐渐在锅里安静地等待着变身。待到水似干未干,撒葱花,香味四溢。盛起来放进白色的瓷盘,青绿的豆,深红的辣椒,衬着白色的底盘,加上袅袅升起的热气,俨然一幅生动的水墨画。
暮春时节,一切都在疯长,蚕豆也是一日胜过一日。不过半月,顶上的小月牙开始变黑。不过那些钟爱它的人更喜欢这时候的绵柔软糯。内皮老了,里面的豆瓣却有了沙糯的质感。剥去内皮与雪菜同炒是经典搭配,雪菜与蚕豆相得益彰,口味互补,咸淡适宜。要是做成蚕豆煲更妙。冷水下锅,水开后蚕豆煮个八分熟沥干,重油下锅,蚕豆吃油需多些。煸炒至微焦,下辣椒加豆豉油,孜然、盐、白糖少许。小火砂锅慢炖,不放水,可以加些洋葱铺底,待到豆酥烂,加蒜末葱花即可。饱蘸油脂的蚕豆膨大,更加软糯绵烂。古人云,食之而忘肉味,真是这样。
再过些时日,蚕豆“乌眼”了。另一道美食登场亮相。干蚕豆浸泡过夜,八角花椒翻炒至八分熟,加茴香桂皮文火煮,成就了风靡大江南北的美食茴香豆。孔乙己的茴香豆用的是煮,而兰花豆用的是炸。干蚕豆水里泡开剪道口子,油炸豆瓣裂开,形似兰花。茴香豆五香馥郁,兰花豆酥酥脆脆,都是下酒的绝配。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豆瓣干菜汤,这应该是最原始的吃法,但吃过一次便忘不了。夏日里,人热得懒散,饭也吃不下。外婆会早早泡上一些干蚕豆,到了饭点便要剥,蚕豆不好剥,常常弄伤指甲,总是抱怨。豆瓣在开水里翻腾,蜷缩的干菜叶舒展开,滴上菜籽油,油花一荡漾,无需加别的调料,干菜的酸,蚕豆的酥,喝进嘴里,酸咸鲜香都一股脑涌上来,酸爽生津,夏日里的暑气也随之消去许多。抿一口蚕豆瓣,入口软烂即化,还有回甘。
讲到蚕豆又想起一件往事。江南一带,立夏要吃蚕豆糯米饭,这里的蚕豆指的是豌豆,而蚕豆我们又称之为大豆,青豆叫毛豆。可在一些地方,特别是北方大豆就是指黄豆。当年为此还和“张得赢”争执了半天,傻傻分不清啊!
蚕豆从嫩吃到老,变着法吃。我们欢喜的不仅仅是食物本身,更多的是那些食物承载的记忆。剥蚕豆的时候,我就想起儿时在老宅的廊檐下,母亲教我剥豆的情景。吃蚕豆的时候,我就想起和小伙伴野地里摘来未熟的蚕豆,水水的甜甜的口感。立夏了,炒一盘葱油蚕豆和春天作个短暂的告别吧。